孙频是在北方长大的作家，今年她的作品里却有浓郁的海腥味，“海边”“海上”“海里”构成了她创作的基调。读中篇小说《海边魔术师》（2022年《收获》第一期）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大海深处浮现出来的大山的雄大，从大山升腾出来的大海的悠远，从大海和大山里转幻出来的真、善、美。
“天人合一”中的“真”。从哲学角度讲，人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来源于自然最后又归于自然。《海边魔术师》中，在木瓜镇上孙频写道：“椰子从来不砸他们，因为那椰子上长着眼睛。他们家的菠萝蜜又大又甜，吃起来像蜜一样，因为他们每天都会和菠萝蜜说会儿话。”这种善意和蔼的与大自然进行心灵的碰撞与交流，正是“天人合一”思想中“真”的充分展示。的确，孙频对生命的热爱与顿悟，是通过对各种人类以外的生命世界的描述体现的。
“知行合一”中的“善”。少年时代的刘小飞丧母后，为了哄幼小的妹妹开心，他通过不断行窃与撒谎，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魔术师，想方设法给妹妹带来惊喜。然而，善意的初衷未必就能产生美好的结局，付出巨大代价后，为了忘掉现实中别人眼里那个不堪的自己，他一路南行来到木瓜镇，在和当地信奉万物有灵敬畏大自然的原住民的接触和生活中，有意无意之间刘小飞接收到了此种敬畏大自然的心理影响，他帮助当地人、守信仗义，外在和内心的伤痛慢慢被治愈。从这个意义上充分彰显的正是“知行合一”中的“善”，在对生命意义的叩问与忧虑中也体现自然对生命“小我”的超越和生命“大我”的宽容。
“情景合一”中的“美”。“我忽然看到了魔术一样的奇幻场景，一大群雪白的鸽子从那扇黑色的窗口轰然炸出，扑啦啦地飞过我们的头顶，一直向那轮金色的夕阳飞去。它们出现得太过突然，颜色又过于洁净炫目，就好像从那扇黑暗的窗户里忽然吐出了一朵白色的莲花，带着佛教涅槃的空寂和安详，还有几分神秘和诡异；又像是从那扇窗户里忽然绽放的礼花，白色的焰火孤独而快乐，却最终还是熄灭下去了。那些鸽子在夕阳里越飞越小，直至被夕阳融化。与此同时，一架喷气式飞机拖着长长的辉煌的尾巴划过天空，像一只传说中的凤凰。”《海边魔术师》中，类似这样的文字段落可谓比比皆是。孙频的小说语言在充分及物的前提下，洋溢着温润的气息，简直可以称得上珠圆玉润，其内敛的光泽度殊为迷人。这是孙频小说“情景合一”中的“美”。
读《海边魔术师》，会让我们不由得思考：自然界里，随处都潜伏着奥妙。这需要我们去感悟，并促使心境与之融合——无论是思想、情感，还是自然或社会。这同样需要一种胸怀、一种气度、一种境界、一种思想认识和一种思维方式。需要我们回归自然、贴近现实，感悟自然信息密码。《菜根谭》有如此的解密：“鸟语虫声，总是传心之诀；花英草色，无非见道之文，学者要天机清彻，胸次玲珑，触物皆有会心处。”
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宁静，是艺术家步入“天人合一”境界所需的基本素养。很显然，孙频具备这方面的素养。近年来，孙频作品不再是犀利的穿透人生，而是如水秉性，似乎，她不是她了，但，她还是她，她远离社会核心地带，与政治保持距离，对内心感受忠诚。她的作品闪烁着智性的灯，照亮昏暗的世界，对现实社会和生命的叩问含蓄地包裹在诗意的文字里，只有用心琢磨，才能体味到真诚的善意和宽厚的悲悯。

李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