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从左到右依次为张益梵、教练刘毅、刘锦尧，下图从左到右依次为赵楠、陈妍、教练赵红、苗婉茹、吴振华。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山西射击运动员的名字，接连几日在各大网站、社交平台刷新流量，他们用自己的好成绩为中国射击交出一份亮眼的答卷，他们用一发发子弹在射击世锦赛这个国际竞技舞台上，打响了“山西声音”。
10月28日，2022年国际射联射击（步手枪）世锦赛在埃及开罗落幕，本届世锦赛同时也是2024年巴黎奥运会射击比赛“席位争夺战”，这让竞争异常激烈。经过国内多轮激烈的选拔，山西共有6名运动员和2名教练员入选国家队参加世锦赛。比赛中，山西运动员在赛场大放异彩、捷报频传，在本届世锦赛中共收获4枚金牌、5枚银牌、3枚铜牌，2个第五名的优异成绩。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队获得满额8个巴黎奥运会席位中，山西运动员拼下3个席位。
这一回，山西射击项目刷新了世锦赛参赛以来的一系列历史数据：参赛人数最多、拿奥运席位最多、运动成绩最好……
那些奖牌、那些纪录、那些数字之外，山西射手在埃及开罗赛场上经历了怎样激烈的比拼？随国家队出征的2名山西射击教练如何陪伴运动员走过一段负重前行的旅程？山西射击人才培养方面近些年发生着怎样的改变？10月22日、24日、26日，山西晚报记者分别连线了刚刚回国的教练员和运动员、还在埃及开罗的教练员以及山西省射击射箭水上运动中心负责人，在对话中走近这支射击队，寻找答案。
（一）
最后10分钟上演逆袭大战 枪声伴着掌声，他们让射击馆沸腾了
10月15日，开罗白天温度高达31摄氏度，男子10米气手枪比赛在晚间进行。经过资格赛、排位赛，从128名选手中一路拼杀出来的两名中国选手张益梵和刘锦尧，最终会师决赛。虽然是同一个国家选手的竞争，但比赛过程异常精彩，原本应保持安静的射击赛场，因为这两名山西运动员的表现，掌声和喝彩声不断，赛场观众的热情似乎超过了当地气温。
身穿红衣的张益梵，当天比赛手热，从资格赛就排名第一的他，到了金牌赛依旧领先，10:2的大比分，就好像半枚金牌已经在向他招手。一身白衣的刘锦尧，面色凝重，开局不顺让他一直处于被动局面，从资格赛追到决赛，此时，他依旧落后小师弟8分。金牌大战，谁先拿到16分谁就获胜（一发2分）。
最后10分钟，刘锦尧开始“自救”，连续三枪10环以上，将比分追至8: 10。再打一发，10.5环，刘锦尧似乎可以放心了，但小师弟张益梵这一局打出了10.9环！场外一片惊呼声。下一发小师弟乘胜追击，刘锦尧处于8: 14的悬崖边上，还有一发子弹，小师弟“抢16”成功，比赛就结束了……
刘锦尧放手一搏，10.3环！另一边，张益梵也打出了10.3环！两人靶数相同各拿1分，此时9:15，张益梵已到赛点。刘锦尧举枪，连续两发将比分追至13:15，上演着绝地反击。现场观众不淡定了，有的拿出手机拍摄，有的从座椅上站起来，掌声和呼声此起彼伏，大家更想看到“意料之外”，更喜欢现实中的“绝处逢生”。
比赛果然没有提前结束。刘锦尧以多出0.2环的微弱优势将比分追到15平。最后一枪，两人重新站在起跑线，一发定胜负。特写镜头中，两只右臂平举手枪，这个画面静止了很久，“啪”“啪”两声，张益梵拿到10.3环，刘锦尧关键一枪打出了10.8环！拿下冠军后，刘锦尧依旧面色紧张，他大口大口地呼气，释放着所有压力……收获亚军的张益梵赛后说：“这次比赛我算是超水平发挥了，未来通过踏踏实实的训练，让奖牌真正代表自己的实力。”
射击比赛竞争残酷，充满了偶然性，这需要运动员有一颗强心脏。张益梵自始至终不慌不忙、稳扎稳打。刘锦尧在落后局面下发发必争、分分追赶，重压下拼出一条逆袭之路，两位山西运动员在射击世锦赛上的表现，值得喝彩。
一天后的16日晚，张益梵、刘锦尧在男子10米气手枪团体赛中再拿金牌，这对师兄弟为山西运动员在本届射击世锦赛开了一个好头。
赛场上他用纸和笔指导运动员 备战40天写下一万七千字训练计划
“这是中国选手首次在世锦赛包揽这个项目冠亚军！”“这是山西运动员为中国代表团获得的第一张奥运会门票！”“这是山西第一个射击世锦赛个人冠军！”
赛后，刘锦尧和张益梵在国家队的主管教练、山西本土培养的射击教练刘毅激动地说。
评价两名山西运动员在世锦赛上的表现，刘毅的分析中保持着应有的冷静。“刘锦尧是正常发挥，他平时训练就打580环左右，这次打了582环，他散布、密度能力不错，基本功扎实；张益梵属于超常发挥，这次打了589环，是国际健将水平，只比全国纪录低了两环，他平时训练从来没有打过这么高，二青会夺冠时也是如此，他属于比赛型选手。”
赛前，刘毅给自己定的目标任务是，至少有一个人进前8名，这个目标听起来并不高——“男子10米气手枪团体和个人赛，国家队派出了3个人，除了山西两名运动员，还有一个来自山东的张博文，这个选手参加过东京奥运会获得该项目第六名，去年全运会拿过混合团体金牌，发挥稳定，有大赛经验，所以这个项目奥运席位的争夺（前4名）主要看好他。而我们的运动员大赛经历少，去年全运会连前8名也没进，只是在今年国家队的选拔赛中发挥出色，进了世锦赛大名单，这次主要是一个锻炼的机会。”
国家队世锦赛男子10米气手枪项目三个参赛名额中，山西因何就占了俩？对此，刘毅客观分析说，在国家队参加的8个奥运项目中，男子10米气手枪是近两届奥运周期成绩最差的一个项目，上届世锦赛中国选手没能进前8名，“手枪基本功要求高，力量和技术训练需要长久的积累，出成绩比较晚，好多选手年龄偏大一点才开始崭露头角，不像步枪选手很多十几岁就出成绩了。”刘毅说，目前该项目没有特别顶尖的选手，这让年轻运动员有了竞争的机会。
其实在2020年东京奥运推迟后，国家射击队增加了选拔机会，当时刘毅带着刘锦尧和张益梵在国家队待了半年，最终没能进入大名单。但在国家队训练的这段时间，让两个20岁出头的年轻运动员看到了高水平的竞争，也看到了自身的差距。回到省队后，两人调整心态，疫情期间封闭训练。2021年的冬训，两人进步明显，这在今年3月开始的国家队世锦赛选拔赛中凸显出来。“从福建到北京到南京，一共6场选拔赛，竞争激烈。刘锦尧一开始就排名第一，后面几场备战就轻松一些。张益梵开始打得不好，最后3场连续第一，最终以总成绩第三名入选。”谈到这段经历，刘毅说，咱们运动员经历这种长时间的选拔赛是第一次，而山西射击运动员在同一个项目占两个名额也是首次。
今年7月，刘毅再次带着爱徒到国家队集训，即便自己带的队员在选拔赛中成绩不错，刘毅也不敢有一丝松懈。赛前40天，需要针对运动员特点进行分析写备战方案，“两个运动员我写了一万七千字。”刘毅说。
在10米气手枪个人赛现场，刘毅最紧张的是前5发的成绩，刘锦尧开局不顺，一直处于被动。场下的刘毅把要说的话写在纸上，举起来让刘锦尧看到——“停一停”“没关系”……“因为疫情我全程戴口罩，以往用一个口型就能完成的赛场交流，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最终，刘锦尧后半程发力，与师弟会师金牌赛。到了这一刻，刘毅才没了压力，开始“享受比赛”，无论结局如何，冠亚军都是中国选手包揽。
比赛结束，刘毅一直震动的手机收到50多条祝贺短信……作为教练，他交出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二）
00后小将创造中国射击历史 赛后从来不笑的她，这一次笑得灿烂
10月21日，女子50米步枪三姿决赛现场，苗婉茹成为中国派出的3名选手中唯一晋级的“独苗苗”，压力值由三分之一变成了全部，该项目在巴黎奥运会的门票争夺落在苗婉茹一个人身上。
肩膀上扛着6.5公斤重的女子口径枪，这位“00后”小将在赛场“稳”得让人印象深刻。排位赛，苗婉茹稳稳拿到了奥运席位，最后的金牌赛，成了她与挪威选手珍妮·斯泰纳的一对一比拼。
苗婉茹开局不顺，遭遇4:10落后。此时，主教练赵红叫停了比赛，只有30秒的时间，说不了太多，赵红简单地告诉苗婉茹要专注。其实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时间不够，赵红唯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站在运动员身边，让她内心踏实一会儿。此后就越打越好了，赛后回忆起这段，苗婉茹冷静地说，“如果没有前面打的差，可能就不会有后面的好。”
最终，苗婉茹完成了大逆转成功夺冠。这枚金牌，让她创造了中国射击的历史，成为中国第一位女子50米步枪三姿世锦赛冠军。
赛后，很多媒体用“新人”称呼苗婉茹，其实22岁的苗婉茹已是该项目的世界纪录保持者，在去年全运会上，她以466.9环成功夺冠并打破女子50米步枪三姿的世界纪录，那个夺冠的画面依旧清晰，当时有人发现，拿到金牌站在领奖台上的苗婉茹表情凝重，没有喜极而泣，也没有笑容。“取得好成绩为什么不笑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主教练赵红最清楚。“小苗性格沉稳，领奖那会儿，她说自己脑子里还在想比赛的情景。”
不爱笑的苗婉茹，这一次在世锦赛领奖台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和教练赵红被抓拍在一张合影里，笑容灿烂。
以前是“不被看好”的小苗 金牌教练让她成长为世界冠军
比赛现场，人们看到了一个沉稳冷静、逆风翻盘的“神枪手”。但在参加世锦赛之前，苗婉茹也经历了一段低潮期。
去年11月到国家队后经历多场选拔赛，苗婉茹一直排在第一，最后2场选拔赛是在南京举办的全国射击锦标赛，苗婉茹没有打好，教练赵红发现，这孩子在训练中总是无法专注，加之国家队训练抓得紧，高水平运动员一起竞争，无形中会有一种压力。今年5月运动员迎来假期，山西当时有疫情，苗婉茹没能回家，很多事情叠加在一起，赵红发现，苗婉茹的思想负担加重。“当时我就找她聊天，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她有啥想法都会跟我倾诉。”心思细腻的赵红尝试改变以往的训练方式，帮助苗婉茹专注起来，大赛来临前，这个情况稍微好转。但到了埃及以后，赵教练发现苗婉茹又不在状态了，此时距离她的比赛还有两天。“我就跟领队申请，带小苗出去，到场馆看其他射击比赛，想让这种大赛氛围激励一下她。看了一上午比赛后，我们马上到开罗的一个训练场训练，第二天明显感觉她有了一些斗志。”此后，经历淘汰赛、资格赛的苗婉茹一路领先打进决赛。
资格赛结束到决赛开始，中间有1个小时，这期间教练赵红带着苗婉茹收拾好装备从露天比赛场赶往室内决赛馆，尽管时间非常紧张，赵红还是免不了一番叮嘱：一定要把心态放稳，不要被外界干扰。这绝非一句空话，资格赛排名第一的好成绩，赵红教练并没告诉即将参加决赛的苗婉茹，“我们会给运动员回避信息，她自己知道打得好，但不知道排名，她在转场时跟我说想要冲NO.1，我告诉她要沉下来，不要浮躁。”带着教练的叮嘱，苗婉茹从决赛杀进金牌赛，在落后局面下完成逆转夺冠！取得好成绩，除了得益于她自身的沉稳性格，还有教练在她身后一路的保驾护航。
7年前，苗婉茹还是一个被很多人“不看好”的运动员。当时，山西射击苗子少，想招收一批新队员的赵红教练，从地市打听到苗婉茹，她打电话调这个孩子来省队集训，当时15岁的苗婉茹给赵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身体条件不突出，但她肯下功夫，踏踏实实地练。”有一次，赵红带队到浙江训练，她发现，苗婉茹的肩膀出现问题，“当时有了积液，我赶紧让她回去看病，治疗了一个月。后来小苗告诉我，自己就是死练、狠练，结果方法没弄对练出了问题。通过很多事，我就感觉这孩子挺踏实，就一点一点给她抓训练。”赵红说。
2017年全运会女子10米气步枪团体比赛，面临换人的情况，主教练教练提出让苗婉茹上场，当时有人就提出了担心，赵红了解自己的运动员，她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小苗很稳定，虽然成绩不会太高，但也不会下滑。”最终，由赵若竹、裴蕊娇、苗婉茹组成的山西队斩获一枚银牌。2000年备战全运会时，赵红发现以前只会苦练的苗婉茹变灵了，懂得自己去思考。就在这届全运会上，苗婉茹成功夺冠并打破世界纪录。
一个曾经不被看好的“小苗”，在赵红教练的指导下如今已成长为世界冠军。
（三）
山西射击的人才经：发掘本土运动员 培养和引进高水平教练
10月28日，射击世锦赛落幕，山西射击项目在本届世锦赛刷新了几个历史数据——参赛运动员和教练员最多，为中国队获得奥运会席位最多，金牌奖牌数量最多。此外，还创下了山西体育在单项国际赛事中综合成绩最好的纪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山西射击取得的这些荣光也非一日之功。在加强人才培养方面，山西射击一直努力发掘本土运动员，培养和引进高水平教练员，大力推动射击运动进校园，用山西省射击射箭水上运动中心主任武永胜的话说，“十年前我们就在布局了”。
本届世锦赛代表国家队出战的6名山西运动员，全部是山西射击队自己培养的本土运动员，来自长治、大同、临汾、运城和阳泉。山西练射击的人少，好苗子更少，所以特别珍惜人才，稍微有些潜力的就紧紧抓住、好好培养。此外，山西射击近些年还大力推动射击运动进校园，依托激光枪等现代化设备，对学校学生进行初级的射击训练。“由于射击项目的特殊性，选材不容易。射击运动进校园，一方面，可以扩大选材规模，另一方面，对基层体校业余训练质量和效率有一个促进和推动，激活射击项目的发展状态。”武永胜说，希望今后能与学校联合建立射击后备人才基地。
除了发掘本土运动员和大力推动射击运动进校园，山西射击还培养了一批运动员出身的技术过硬的教练员。在世锦赛收获2金1银1铜的刘锦尧和张益梵的教练刘毅，曾是第十二届全运会男子10米气手枪团体和个人的“双冠王”。在世锦赛收获1金1银1铜的陈妍的教练于炜，曾获得全运会男子10米气手枪团体金牌。从运动员到教练员，刘毅和于炜都以全新的身份在新老交替中为山西射击续写着传承。
除了加强本土教练的培养，山西射击还在现有人才引进政策的支持下，大力引进国内高水平教练员，提高训练水平。女子步枪赵红教练员就是非常典型的代表。赵红曾是河北省女子步枪射击运动员，获得过全国冠军。担任教练后她曾被国家体委授予“国家三级荣誉”运动奖章，在40多年任教生涯中，赵红为国家队输送了众多优秀运动员，包括世界冠军赵颖慧等。2014年，赵红执教山西女子射击队，当时，山西女子步枪项目在全国连前30名都进不去，在赵红独具慧眼发掘好苗子、用过硬技术“打磨成器”的8年里，山西射击涌现出一批女子神枪手：赵若竹、裴蕊娇、苗婉茹、傅宇甜等优秀运动员开始崭露头角并逐渐强大，多次斩获全运会、亚运会、世界杯、世锦赛等大赛冠军，屡次打破全国、世界纪录。赵红的到来，将山西女子射击的整体实力提升了一个高度。
山西省射击队是一支有着优秀历史传承的队伍，当年射击人艰苦奋斗、勇于拼搏的“国防体育精神”，始终激励着后来者不断进取和超越。今年，山西省射击项目建队66年，新一届射击团队在本届世锦赛取得的优异成绩，是送给这支有精神、有目标、有传承的荣誉之师最好的礼物，也必将积淀成为一段有意义的历史瞬间，在未来道路上化为山西射击前进的动力。

山西晚报记者 李霈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