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市杏花岭区三桥养老服务中心，坐落于太原市第七人民医院院内。红色的两层小楼前，有一个幽静的小花园，有太阳的时候，老人们会聚集在这里，晒晒太阳、打打盹。小楼进口处是一个大厅，能自主活动的老人除了睡觉以外，其他时间更愿意聚在这里边看电视边聊天。
该中心有22个房间，包括单人间、双人间、三人间等，最多能容纳58位老人托养。这些老人的平均年龄在80岁以上，基本都是失能和半失能老人。老人每人每个月缴纳的费用根据身体健康程度与住宿条件，从2000多元到4000多元不等。在老人脸上，岁月把喜怒哀乐雕刻成了不同形状的皱纹。
人到晚年，您会不会选择去养老院养老？养老院住着的都是什么人？未来，养老机构前景如何？连日来，山西晚报记者对此进行了采访。
老人们把养老中心当成了家
9月16日10时，秋雨微凉，大厅里正在举行中秋节庆祝活动。音响声音调得很大，20多名老人散坐在大厅里，有的嚼着苹果，有的吃着月饼。为了防止他们噎住自己，苹果和月饼都被切成了小块。吃完手里的，他们抬手示意，工作人员会再分给他们一些。坐在四周的护工关注着每一个人，生怕老人发生意外。
70多岁的孟大爷，将刚刚要来的一块月饼塞进了上衣口袋。被发现后，他憨憨地笑着，将藏起来的月饼交了出去。孟大爷先天智力缺陷，但身体很好，他总是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时不时会用拉长了的声音给人回应，哪怕对方并没有和他说话。
大厅一侧，80岁的马大娘坐在轮椅上，凝望着不远处的老伴蔡大爷。在马大娘的再三示意下，护工有些为难地将她推到了蔡大爷旁边。一靠近老伴，马大娘便紧紧攥住了老伴的手，而蔡大爷则是激烈地挣脱，“让她走，推我走……”蔡大爷含混不清地对护工说。
蔡大爷被护工推着“逃”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马大娘默默流着眼泪。3年前，马大娘和蔡大爷一起住进养老院的双人间。后来，马大娘突发疾病，臆想出丈夫对自己不忠，开始对丈夫又掐又打，在家属的要求下，院方将两人分开。因为这个病，马大娘还住了院。出院后，身体大不如前，很多熟悉的护工她都不认识了，却独独忘不了老伴。被打怕了的老伴，却看见她就躲。
活动结束后，坐在沙发上的老人迈着小碎步挪向自己的助行器。楼道里，一个个推着助行器的老人向自己房间走去。老人身体都弯曲着，不同的是角度和弧度。
老人们再次聚集，是主办方安排的一场插花活动。
80岁的武大娘心无旁骛地插着手里的太阳花，不理会周围人的指手画脚。武大娘是养老服务中心里为数不多的自理老人之一，也是养老中心里最开朗的老人。她认识每一个老人，还加了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微信。护工们谁待老人什么样，谁在工作里受了委屈，她都看在眼里，一一汇报给院长徐涛。两年前，武大娘家拆迁，考虑到租房不方便，武大娘住进了家附近的三桥养老服务中心。这一住，就不愿走了，“房子早就分下来了，家里太大了，就我一个人，我喜欢住在这里。”除了在各个房间串门，武大娘还愿意帮助每一个人，帮厨、打扫卫生甚至帮护工护理他人。“姑娘，你真好看！”武大娘拉着记者的手，说得十分诚恳。采访期间，这样的话，武大娘对不同的人说了好几遍。武大娘把养老中心当成了家，要是别的老人说养老中心不好，她张口就怼回去，“这里不好你咋不回家？你为啥一住就是好多年？”
24小时看护很累但依然坚持
一个护工的清晨是从抱扶老人开始的，随后给老人穿好衣服，刷牙、洗脸，用棉棒做好口腔清洁。每个老人状况不同，卧床的需要定时拍背、吸痰，保持干净是最基本的要求。每位卧床的老人每天要翻身十次，夏日每天洗一次澡，上厕所需要擦洗一次，上下床抱扶十多次。有的老人前列腺有问题，会尿频，这样就要重复半小时甚至十几分钟前的步骤。
对于身材普遍较矮的女性护工来说，这不仅是体力活，还是一个技巧活。老人们体重并不轻，有的老人半边失能，护工在抱扶时还可以借助老人的力气，相对会比较轻松；但有的老人属于重度失能，抱扶时老人全身的重量都会压在护工身上。
小高身高1.6米，体重不到50公斤。抱扶的时候，因为老人下意识感到害怕，会紧紧抓着护工的手，指甲嵌进了皮肤里，她时常被抓出印记。几乎每个护工宿舍，都常备着治疗腰痛的膏药。身体的辛劳可以通过休憩恢复，但另一些工作内容会吓跑那些刚入行的护工。
护工流失率极高，因为“受不了那份脏”。频繁换尿布的腥骚味道；有些老人大便干涩，需要使用开塞露，轻揉肚子，辅以人工将大便抠出……当然，还要克服直面身体隐私部位带来的强烈羞耻感，能做到的人是少数。
老人和孩子一样，不吃饭不只是因为贪玩和调皮，多数时候是身体出了状况。护工要观察老人的面部表情，脸色是否苍白，摸摸肚子是否腹胀，再检查前几天的大便记录。57岁的小高入行3年，算是护工中的元老，但在护工里年龄不算最大。有时候，老人睡得很沉，一旁的小高却不敢睡熟。有时候，小高刚刚熟睡，老人便按响了呼叫铃。一个24小时的班下来，几乎没有有效睡眠。这里的11个护工，年龄都在50岁以上。“再干两年，就干不动了。”小高说。上一天班休息一天，每个月工资4000元以上……虽然工资待遇一升再升，但护工年纪大、流动性强，仍是所有养老机构的最大窘境。
老人的情感需求很重要
今年46岁的徐涛，是三桥养老服务中心的院长。徐涛是一名自主择业的军转干部，转业前曾在休干所工作，与老人打交道已有多年。
在徐涛眼中，身体护理只是基础工作的一部分，他们还需要时刻关注老人在情感上的需求。刚来的老人是孤独的，他们经常吃得很少，眼睛总是盯着房间门口，每次见到护工都问孩子什么时候来看自己。徐涛会一遍遍重复家属探望的时间，有时候会直接拿出手机让老人和家属视频。她也知道，有些老人是主动选择了养老院，不想给家庭增添负担，只是孤独的情感会不自觉流露出来，这种孤独可能会转变为对下次见面的憧憬。
有的老人会把一个星期的面包都攒下来，藏到抽屉里，等自己亲人来看望的时候，像变戏法一样地掏出来，“给，这个最好吃。”有时还会把藏着的“珍宝”分给护工。前两天，一位老人将珍藏多年的一把扇子送给徐涛做礼物，这把扇子是老人的儿子手绘的，老人一直视若珍宝。徐涛每次收到这样的礼物都很开心，因为这是老人发自内心的认可。她知道，工作人员和老人的亲密关系会减轻老人的孤独感，成为另一种移情，很多老人对于工作人员的依赖会超过真正的亲人。
还有一些需求是隐秘、难以言说的。徐涛发现，即使是寿数将尽，人的欲望和需求依旧是多样的，大多数可能会“藏”起来，最终会转化为语言和行为上的异样，这就要求护工和工作人员有更为敏锐的洞察，这是让长者更有尊严的钥匙。
居家养老将成为主流诉求
第七次人口普查显示，我省60岁及以上的人口为660.70万人，占总人口的比重为18.92%，高于全国平均水平0.22个百分点。与2010年相比，60岁及以上人口比重上升了7.39个百分点。另一组数据显示，目前，我省共有养老服务机构1001家，其中公办养老机构463个，民办养老机构和公建民营养老机构538个，共有养老床位22.41万张。
随着社会的发展，“养儿防老”成为过去式，老人“谁来照料”的问题避无可避。多年来，我国试图建立起一套自上而下的养老服务体系。早在16年前，老龄化程度最高的上海就率先提出了“9073”养老模式，即90%老人将在家中养老，7%老人依托社区养老，3%老人会在机构养老。2013年，国务院发布《关于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的若干意见》，确立了以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为支撑的养老服务体系框架。近两年的政府文件中，关键词已经悄然转变为“机构为补充”，更多的空间留给了居家。从市场反应来看，重资产、集中度高、最为刚需的养老机构最先获得大型房地产和保险公司的青睐，但理应占据养老服务市场90%份额的居家养老，却迟迟无法发展起来。
2020年以来，山西总结太原市的做法，积极推行“升级版”的居家社区养老服务模式，概括起来就是：党政主导、市场化社会化的普惠型养老服务模式。所谓党政主导，就是在党委的领导下，在政府的支持下，通过系统化的扶持政策，比如无偿或低偿提供养老服务场所、提供建设补贴和运营补贴、政府购买服务等，履行政府保基本兜底线的职责，为养老服务市场主体创造良好的营商环境。
渠鸿飞是山西青鸟颐居养老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是三桥养老服务中心的主要负责人。公司在太原同时运营着5个项目，其中包含3个具备托养服务能力的养老服务中心和2个日间照料中心。目前除三桥养老服务中心盈利外，两个项目盈亏平衡，还有两个项目处于投资培育阶段。
“一个小微养老机构，想要存活下来，在现阶段居家服务还处在培育阶段的环境下，除去政府补贴房租的情况下，机构必须有25名老人入住才能保证收支平衡。只有在收支平衡的情况下，我们才能组建稳定的服务团队，为附近老人提供助浴、助餐等居家养老服务，否则，机构将无法正常可持续性运营。”渠鸿飞说。
养老行业的前景如何？养老行业正处于爆发前期，改革开放后第一代中产阶级即将退休，“未富先老”将部分转变为“富人变老”。50、60后老人们大都有过照顾自己高龄父母的艰辛，也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和付费意愿，愿意充值自己的晚年生活。渠鸿飞开玩笑说，这一群体是“有钱、有闲、有追求、有消费认知”的“四有”新老人。同时，他们的80、90后子女又是独生子女一代，沉重的照料压力必然会求助社会照料。养老行业正在等待他们慢慢变老，到时老年人口规模将呈指数级增长，有效需求也会大大提升。
有限的社会资源注定难以支撑具有庞大规模的老人，届时，在家照护将成为最主流的诉求，人们也在等待着政府出手解决难题，希望在市场上提前布局、抢占先机。

山西晚报记者　王冠兴　郭卫艳　路丽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