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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百年华诞书时代心声】迁居记

时间:2021-06-16 09:21:40 来源:山西日报


祖母对自己拥有两眼窑洞颇为自得,每当她看到西墙后,那个头发蓬乱的女人趿拉着鞋出现,这种自得便显得更加夸张。那个女人和她的家人,因为穷困,一直寄居在别人旧屋里,并因此自卑,生出嫉恨和防备。在她颠荡的寄居生涯中,差不多跟每个邻居都产生过嫌隙,一段时间后,无一例外撕破脸面,恶毒攻击彼此,乃至大打出手。这样的戏码,在她搬来不长时间,就在我家上演了。正是金秋时分,梨树上稠密的果子在夜里不停地从枝头掉下来。而导致这场争锋的,正是这些掉到地上的梨果。西墙后那家的大女儿比我小一岁,但比我矮小很多,估计这样的身形更灵巧,更便于躲藏和逃脱,于是,她爬过西墙根,悄悄将我家院子里的梨果,不停地运输回去。祖母正好去厨房,看到地上爬着的小孩慌张站起来往回跑,于是对着西墙,开始破口大骂。比起我的祖母,对面那个女人的叫骂声更加恶毒,乃至从墙后扑出来,试图用手来抓祖母的脸,吓得5岁的我哇哇大哭。
那天夜里,祖母举着油灯,从柜子里又将那张房契翻出来,欣慰而不无奚落地撇撇嘴,“我有房纸,她有吗?”
我们家的两眼窑洞,前后错开,一个在一个的左前方,一个在一个的右后方,无论怎么看,它们都不是一起的。左前方这眼窑洞,跟西墙内那家人住的窑洞显然是一体的,它们有同样大小的弧度,同样形状的窗格。后来我才知道,包括我家大半个院子,在几年前,还是别人的。因我父母成家,祖母才向对方购置。但囿于经济拮据,只能选一眼窑洞,半挂院子。房契上写着,以中间青石为界,东面属我家,西面属原住家。可能祖母觉得,原住家已搬离,留下那一眼窑洞,等家里经济条件允许,再铺纸购置也不迟。也或许她一直揣着私心,觉得可以找一个适当的借口,诸如照料打扫之类,慢慢侵占那眼窑洞。只是没想到,那眼窑洞会借出去,还住了5口人。比起来,我母亲似乎对家里的院落以及两眼窑洞并不上心,在她出嫁前,住的是大瓦房,高阔,敞亮,干燥,舒服。而现在,她不止为窑洞里暗淡的光线所厌烦,还因为老鼠的频繁出入而深恶痛绝。
当家里攒了一笔钱后,母亲跟祖母之间,发生过一次短暂的争吵,母亲想翻新现有的窑洞,改善居住环境,而祖母想购置西面的那眼窑洞,使我们家成功拥有一挂完整的大院。她们找到原住家商量,但结果不尽人意。初夏时候,我父亲从东北回来,请了十几个村亲前来帮忙,用了近一个月时间,将两眼窑洞门脸进行修缮,下面的窗口加大,并嵌入玻璃,用石灰和谷秸抹了屋墙,又用石杵捣实窑顶,重砌了土炕,在被烘烤的呛人湿泥气味中,我们重新住了回去。
母亲最终的心结,还是来自窑洞。这心结,让我们家在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艰难。饭桌上,开始出现掺糠的窝头,那时话匣子里正唱,热腾腾的油糕,哎嗨哎嗨哟,摆上桌哎嗨哎嗨哟。我艰难地咽下粗糙的窝窝头,幻想那是一口热腾腾的油糕。
我上初中那年,我们家在村东批了一块地基。夏天,新房动工了。似乎是为满足村庄人们一窝蜂盖新房的需求,邻村又开设了耐火厂,专门生产砖、瓦、烟囱、温罐等建房用品。村里人没有修建瓦房的经验,便从河北请来工匠修筑,我们家也不例外。工匠不要工钱,只管每日三顿饭即可。我家旧院里垒了一个土灶,一口大锅架在上面,早上是小米稠饭,中午和晚上是玉米面河捞。晚上放学回来,放下书包,我就开始给工人们端饭,有次,我给其中一个工人端了12次,这也意味着,他吃了整整12碗河捞。
祖母从没想到,自己会住上窗明几净、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为此她在老婆婆们面前,腰杆挺得更直了。只是,没有了那个跟她吵架的邻居,她似乎有些寂寞。刚搬进新房子时,因为家里拮据,只砌了东墙,在接下来的一年,我跟母亲不停地出入村里的学校、戏台和庙宇的拆迁工地,一筐一筐捡一些半砖头,成功将院墙全部垒起。父亲中秋节回家,用泥和切碎的谷秸在砖墙上糊了一层,看起来并不比别人家差。
我祖母故去那年,我们家的瓦房刚满10岁。倘若她能料到,日后这瓦屋终将被我母亲遗弃,不知会不会用多活几年来对抗命运的诡谲?我的母亲同样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要搬离村庄,住到令人羡慕的县城楼房里去。
新房子是单位的宿舍楼,紧靠县城的香河,4个单元,每单元10户人家。为了显示公平,单位采取抓阄的方法来确定楼层和户位。这种略带戏谑的方式,看起来是最公平的,事实也如此,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家抓到了4单元2层西户。
母亲对楼房的不适应具体表现在对付灶火的态度上,跟炭火不同,液化气燃烧的味道以及旺盛的蓝色火焰让她惊慌,一罐液化气100多元的价格让她心疼。同时,床板的陌生感又加重她的失眠,成夜成夜大睁着眼睛,人很快消瘦下来。她开始想念温热的大炕,想念缭绕的炊烟,想念宽大的院子,想念街门外的邻居。但不可否认,她同时又享受着百货大楼、书店、剧院,以及集贸市场极其便宜的城市物资供给。纠结无尽地缠绕着她,她只能用新的纠结来覆盖旧的。
上世纪90年代,正是全国经济快速发展时期,有限的建筑材料制约了县城新生事物的完美呈现,所有楼房均为砖混结构。靠西的房子,夏天温度升高,窗户狭小,70多平米的空间燥热无比。冬天,西北风日夜嘶吼,薄薄的红砖墙根本无法抵挡寒意。好在有暖气,但暖气只暖能暖的地方,客厅就像一个冰冻屋。好在过不了几年,市场上开始出现保温板,联合楼内的4户人家,雇人在外墙上加了一层高密度岩棉板,似乎比之前好多了。
香河是一条季节河,上世纪80年代的夏天,汹涌的流水从上游咆哮而下,河道根本无法容纳湍急的水流,它们肆虐跨过桥梁,涌入所有的道路和房屋。单位大门以及办公室门前,堆满高高的沙包,生怕被突至的洪水淹没。奇怪的是,随后几年洪水渐渐绝迹,宿舍楼建在河岸上,安然无恙。因为没有了流水,河槽里渐渐长出荒草和野花,人们倒垃圾,通下水,一到夏天,臭味熏天。当河道改造的消息传来,我父亲高兴过一阵子,在他以为,住在河边就该享受杨柳依依,溪水潺潺,鸟语花香。事实上,县里的规划也确实如此,但摆在父母面前的,却是拆迁这个难题。
父母年逾八旬,原本就想在此生老病死。而现在,却不得不搬。愁容挂在母亲脸上,感觉她随时都会掉下泪来。那年夏天,我年迈的父母住进别人的院子里,等待新房装修好的时刻。是托了熟人好不容易租到的住处,大部分人家,都不愿意将房子租给老年人。而我们承诺,只住3个月。父母住得心惊胆战,生怕病倒,给人家造成麻烦。
父母终于搬进了属于自己的家,手里拿着红色的房产证,揪着的心在笑容涌上来时逐渐舒展。之前单位的宿舍只有一张集体房产证,也就是说,父母有居住权,却没有继承和买卖权,父母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现在好了,这个红本本让他们有了底气。我母亲也像当年的祖母一样,将这个红本本用布包好,放在了柜子的最底层。
这是一个带电梯的7层单元楼,有了前次的经验,选了二层中间的房子,免去冬夏温度的忧虑,加上小区环境优美,管理到位,健身器材齐全,父母出出进进,脸上总是带着满意的微笑。父亲特别享受每次上下楼时在电梯里的那段时间,而母亲总以锻炼身体为由,拒绝进入电梯。新家里安装了热水器、净水器,购置了全自动洗衣机,一切看起来崭新的让人随时想笑。周末上午去看他们,他们刚刚淋浴过,换下的衣服在洗衣机里转着,两个人坐在浅灰色的沙发上,银发熠熠、面色舒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突然就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窗外,阳光透亮,花圃里的鸢尾花,像小姑娘辫子上的蝴蝶结,一闪一闪的。“搬了5次家,终于不用搬了。”母亲笑着说。是啊,时间中,我们无法成为水,但也不是泥。跟候鸟一样,人类也有喜欢迁徙的天性,向着最好的、最亮的、最适合栖居的地方,大约是我们毕生要做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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